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桃之夭夭全局

慕温颜 著

其他类型连载

抬手摸摸脸颊,果然有些湿意,竟落泪了么?自被文略救起,我从未做过梦。人间于我来说就是铺天盖地、无穷无尽的黑暗,而第一次出现的光明景象竟叫我伤心得落泪。这感觉就像一辈子向往冲上云霄的感觉,却刚冲上去就被雷劈死了。梦境中那对温存缱绻的男女,似曾相识。那想到就脊背发寒的痛楚,亦似曾相识。难道那梦竟是我曾经的亲身经历?如果真有如此伤痛的过往,我宁愿永远不要恢复记忆。转念一想,或许忘却就是上天对我的眷顾,我从悬崖摔下去,瞎了眼失了忆,不是老天不睁眼,而是老天太有眼了!他特地安排了这场意外,抹去我所有痛苦的记忆,让往事***云散,给我一个重生的机会。所谓涅槃,如此而已。谁可涅槃,凤凰!我果然是上天的宠儿,想到此处,心情一下子好了许多!我刚要将心...

主角:韭韭文略   更新:2024-11-25 19:14:0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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男女主角分别是韭韭文略的其他类型小说《桃之夭夭全局》,由网络作家“慕温颜”所著,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,本站纯净无弹窗,精彩内容欢迎阅读!小说详情介绍:抬手摸摸脸颊,果然有些湿意,竟落泪了么?自被文略救起,我从未做过梦。人间于我来说就是铺天盖地、无穷无尽的黑暗,而第一次出现的光明景象竟叫我伤心得落泪。这感觉就像一辈子向往冲上云霄的感觉,却刚冲上去就被雷劈死了。梦境中那对温存缱绻的男女,似曾相识。那想到就脊背发寒的痛楚,亦似曾相识。难道那梦竟是我曾经的亲身经历?如果真有如此伤痛的过往,我宁愿永远不要恢复记忆。转念一想,或许忘却就是上天对我的眷顾,我从悬崖摔下去,瞎了眼失了忆,不是老天不睁眼,而是老天太有眼了!他特地安排了这场意外,抹去我所有痛苦的记忆,让往事***云散,给我一个重生的机会。所谓涅槃,如此而已。谁可涅槃,凤凰!我果然是上天的宠儿,想到此处,心情一下子好了许多!我刚要将心...

《桃之夭夭全局》精彩片段

抬手摸摸脸颊,果然有些湿意,竟落泪了么?
自被文略救起,我从未做过梦。
人间于我来说就是铺天盖地、无穷无尽的黑暗,而第一次出现的光明景象竟叫我伤心得落泪。
这感觉就像一辈子向往冲上云霄的感觉,却刚冲上去就被雷劈死了。
梦境中那对温存缱绻的男女,似曾相识。
那想到就脊背发寒的痛楚,亦似曾相识。
难道那梦竟是我曾经的亲身经历?
如果真有如此伤痛的过往,我宁愿永远不要恢复记忆。
转念一想,或许忘却就是上天对我的眷顾,我从悬崖摔下去,瞎了眼失了忆,不是老天不睁眼,而是老天太有眼了!
他特地安排了这场意外,抹去我所有痛苦的记忆,让往事***云散,给我一个重生的机会。
所谓涅槃,如此而已。
谁可涅槃,凤凰!
我果然是上天的宠儿,想到此处,心情一下子好了许多!
我刚要将心中所想讲给文略听,他一定会夸我是个乐观向上的好姑娘!
话开没出口,一个声音抢先道:“韭韭姑娘没事罢?”
我反应了片刻,啊,对了,吕云声,竟忘了他也在:“没事,我很好。”
“那姑娘为何哭泣,可是做了恶梦?”
我心里抵触着恶梦这个词,有些反感这个问题,淡淡道:“没有哭泣,太热,眼睛流汗。”
我们收拾了一下,便出发前往峪安城。
三个人的队伍,一个伤员,一个瞎眼,极尽体能之弱势。
文略一个人扶伤携残,能力不大,责任却重。
一路走走停停,一半的路程,花了一倍的时间,最终堪堪赶在城门落锁前一个喷嚏的功夫,一脚踏进峪安城。
吕云声带我们找到最近的一家医馆,大夫对他的伤势表示万分的震惊和痛心,以及他能亲自到他们医馆治疗,是医馆三生有幸。
大夫还是很有学问的,从进门到现在,说了起码十几个成语,我在大夫说到蓬荜生辉这个词的时候,打了个喷嚏,引来在场所有人的注视,那些灼灼目光,连瞎子都感觉到了。
我尴尬道:“不好意思,受了点风寒。”
吕云声说吕家在峪安有些基业,看来所言非虚。
“朱大夫,这位姑娘是我朋友,她双目失明,还烦请您为她诊视,看有没有救治的办法。”
吕云声去内室上药之前,把我交代给了朱大夫。
既是贵宾的朋友,自然沾了几分尊贵。
大夫不敢怠慢,命徒弟搬了把椅子坐到我面前,细细瞧着,然后伸手翻翻眼皮:“姑娘因何双目失明啊?”
人活一世不可避免会遇到很多难以回答的问题,有一种是问题本身很复杂。
比如说,你去青楼找姑娘,遇到了一位貌若娇花、柔情似水,与你情投意合,你们已经进行到难以停下来的步骤时,突然发现她是你二表姨的四叔公的侄子的姑姑,请问你还要不要继续?
这个问题涉及到人伦学、生物学、心理学,一时之间实在让人难以给出答案。
还有一种是答案很复杂。
比如说,姑娘问你你为何爱她?
夫子问你宇宙到底为何物?
大夫问你你为啥得病?
答案的开放性往往使得答题角度多元化,我仔细想了一下,貌似我站在任何角度都无法回答他的问题。
我既没有关于失明的记忆,又无法做出关于失明的猜测。
而我是一个严谨的人,在毫无事实的基础上进行猜测是非常不靠谱的,于是我很坦诚的回答:“不知道。”
大夫显然不是很能欣赏我这种严谨和坦诚,沉吟了一下,开始帮我缩小答题范围:“姑娘是天生失明么?”
我思考片刻,认真道:“可能不是。”
大夫深吸了一口气:“那姑娘是从何时开始看不见东西的?
是渐渐的看不清,还是突然就看不见了?”
“不知道。”
估计文略是看出了大夫忍无可忍准备无需再忍之势,插话道:“她二十几天前受了伤,醒来之后眼睛看不见,以前的事情也都不记得了。
所以,并不知道自己是何时、因何失明的。
但是认得字,也对世界有所了解,应该是后天失明的。
我们推测有可能是因为之前受伤的缘故。”
“那姑娘是如何受伤的?”
“不知道。”
“......” 文略赶忙解释,道:“我发现她受伤昏迷在悬崖底下,有可能是从上面摔下来的。”
大夫又反复翻看我的眼睛,仔细检查了我的脑袋。
这时吕云声已经上完药回到前厅。
“姑娘,应该是从高处跌坠,头部遭到撞击,产生腔内出血。
淤血积于脑中,压迫到眼睛,导致失明。”
“大夫可有良方?”
吕云声问。
“老夫先开几副祛瘀散结的药,与姑娘服用,看看能否将脑中淤血散开。
姑娘眼睛并未受损,若是淤血散开,应当可以重见光明。”
“那就麻烦大夫挑最好的药材,成本莫计,但求药效。”
大夫连连称是。
我心想,就算不这么说,冲着你吕家,他也一定会开最贵的药。
不过这牛哄哄的关爱,听着还真是舒心。
“大夫,那她失去记忆也是因为脑中淤血么,淤血散去后记忆可以恢复么?”
文略问道。
“这个......”大夫沉吟良久,说了很多话。
总结起来就是,失忆症这个病很玄妙,发病机理和治疗手段,目前临床都还没有确切结论。
是否是因为淤血不好说,能否治愈亦不好说,这个因人而异,只能听天由命。
我对大夫此言深以为然。
吕云声早就让医馆派人去通知吕府派马车过来接人,此时马车已经候在外面了。
我们拿上药方和药材,谢过大夫,上了马车。
长夜入寂,街上已少有人声,马车砸砸碾过青石砖,在夜里声音传出很远。
晚风掀起布帘,屡屡拂过面颊。
车上一人失血体虚,倚靠在一边默默养神。
一人口若悬河,喋喋不休。
“其实失去记忆也不一定有什么不好,恢复记忆也不一定有什么好。
如果以前有什么不好的,失去记忆反而好,而如果以前没有什么不好的,失去记忆也不见得多不好。
而如果以前没有什么不好的,恢复记忆固然好,但是如果以前有什么不好的,那恢复记忆就不见得好了。
所以,韭韭,你也不用这么不开心!”
我莫名道:“你哪儿看出我不开心?”
文略轻叹一声,怅然道:“那你为何一直不说话?”
我哭笑不得,道“我在理解你的绕口令。”
之后文略便不再说话,我担心他是被我气着了,于是决定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:“咳咳,其实你说得很对。
人生如果是一条河,记忆就是河里的水,所有的记忆都相互渗透,前面的记忆永远影响之后的人生,所以才没有几个人可以真正做到重新开始。
我失踪了这么多天,也没有亲戚朋友来找过我,要么就是我没有家人,要么就是我人缘不咋地,而且肯定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,没钱没权没地位。
你也说我长得不好看,估计长这么大,也没被男人爱过。
像我这样灰头土脸的前半生,想来也必定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回忆,忘了也没什么可惜的。
老天给我这样一个难得的机会重新来过,我其实是很欣慰的。”
文略没说话,倒是一旁默默养神的吕云声开了口:“没想到姑娘竟有这等胸怀,云声佩服。”
他声音慵懒透着虚弱,但那一丝诧异还是清晰可辨。
文略还是没吱声,那我唠叨了这一大堆,却不知道目的有没有达到,于是伸手捅了捅他:“你说呢文略?”
他倚在我对面,夜风掠窗过,将他淡淡的回答吹散飘远:“你能这样想便好。”
马车缓缓停下,车夫扶着吕云声下了车,转头过来想扶我时,文略已经将我搀了下来。
站在吕府门前,我听到文略低低的自言自语了一句:“吕公子真是太谦虚了。”
他这句话,从我自进入吕府大门之后,足足花了两盏茶的时间,才最终走到管家分给我的卧房这件事中有所体悟。
文略站在房门口,对我说:“韭韭,我就住在你隔壁。
若是有事就喊我。”
我微笑点头:“知道了。”
管家很有心,还给我安排了一个服侍的丫鬟。
一个十六岁的姑娘,叫虹儿。
虹儿聪明伶俐,手脚也利落,琐碎事情都想得很周到。
她为我打了洗脸水,简单洗漱后我就睡下了。
可能是因为白天太过疲惫,倒在床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。
这一夜我又做了梦,色彩交叠,光影混乱,不知道梦见些什么,只是醒来时,心里有种意味不明的酸楚。
从住进吕府开始,我再未见过吕云声。
连续五六日,每天都有大夫来为我看诊,从朱大夫那里拿来的药也未让我服用。
管家说,吕云声希望多请些大夫,参考诸家之言,保个确准的诊断,再挑个最好的大夫给我开方抓药。
“姑娘,少爷这些日子在东院养伤,虽没过来瞧,却时时都记挂着姑娘。”
管家年近五旬,听声音应该是个和蔼的老者。
他说这话时,文略正坐在我旁边,给我剥核桃。
他手里“咔嘣”一声,核桃壳碎了一桌。
我含笑对管家道:“替我多谢吕公子......” 话还没说完,文略将一颗核桃仁塞进我嘴里:“来韭韭,吃核桃。”

马车缓缓停下,我被虹儿叫醒,扶下马车。
眼前光亮熹微,晨风轻轻拂过可以嗅到清凉水气。
我原本以为涤垢泉是一尺见方的泉眼,寺僧用花岗岩砌个水塘,或方或圆,旁边会有棵几人环抱的大树,或数行新栽幼苗,又或是被栅栏围起,竖着闲人免进的告示牌。
结果,我错了。
在我还不能看到的地方,是一片一望无际的碧潭,潭水由岸及心,渐成碧绿,深碧之心是石头垒起的泉眼,天光大亮之时会汩汩冒出沁凉冰莹的泉水。
四周的空气都充满水汽,山上为何会有这么大一片潭水,实在不得而知。
“公子,阳光已经照到树冠了,我们得抓紧,快来不及了!”
吕云声牵着我往前走了几步,停下踟蹰一瞬,低头在我耳边轻声道一句:“冒犯了!”
身体忽然腾空,吕云声将我打横抱起,眼前光影一转还没来得及反应,吕云声低下头,发丝轻拂过我的脸颊,软软痒痒,他的声音在耳边柔柔响起:“会有点晃,搂着我,别害怕!”
我迟疑了一下,吕云声似乎在等我反应,旁边传来家仆催促的声音。
我硬着头皮搂上他的脖子,下一刻,吕云声抱着我凌空一跃,落下时,身体剧烈的晃动,我几乎以为要一头栽倒,他揽着我肩头和膝窝的手臂收紧,腿上用力平衡,身子绷得很紧,左右摇晃了一会儿,才终于站稳。
我猜他是抱着我跳到一条船上。
甫一上船,吕云声便催促一声“走!”
小船破水而去,船身微微摇摆,吕云声仍然抱着我,没有放下的意思,这船上有人划桨,岸边有吕府一众家仆,都看着我们,我的脸有些发烫,低声对他说:“放我下来罢!”
吕云声低头,发丝扫过我颈间,目光炯炯的瞧我半晌。
我更加窘了,他一定看到我满脸通红,想着就想从他怀里下来。
抱着我的手臂紧了紧,制住我的挣扎,他轻笑一声:“别动,会掉下水,等一下,马上就到了。”
下意识的咬咬嘴唇,不知该如何是好。
我心如擂鼓,身子紧张得僵硬,不知是否应该松开搂着他脖子的手臂。
正自左右为难的时候,吕云声凑近我耳边,语带笑意,吐息温热:“放松点。”
我本来通红的脸轰地烧起来。
船又行了片刻,速度慢下来,吕云声抱着我向船尾走去,船停稳之后,他缓缓坐下把我放在腿上,双臂环起我便陷进他的怀中。
这个姿势很是不合礼规,我正要挣扎起身,他突然俯身向前,胸膛顶着我的背,我也被迫随着他身体前倾,双手被吕云声执起拢在一处,手心朝上。
四周鸟鸣啾啾,风吹过树冠叶浪沙沙轻响。
我们两人就这样静静的,维持着这样的姿势,等待得手臂酸麻。
脑子一片空白,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,只觉得脸烫得快烧化了,这样亲昵的举动在两个陌生人之间,着实太过分。
他托着我的手,双臂不着痕迹的向下挪了挪,垫在我手臂下面。
神魂回窍才发觉手臂已经酸麻。
他这样做,是为了让我能借他的胳膊休息一下,心里不禁有些感动。
突然手下一凉,一股清泉自下而上喷涌而出,沁凉的水从手背和指缝涌上来,瞬间盈满手心。
吕云声将手收回,小心翼翼的靠近我的脸:“低头!”
我知道此刻在手里的就是涤垢泉的第一眼水,于是乖乖低下头,把脸埋进手里。
泉水冰凉如融雪,丝丝缕缕凉意向眼睛里钻,心里一惊,尽量睁开眼睛,别浪费了这得来不易的第一捧泉水。
手是留不住水的,就算手指拢得再紧,泉水还是迅速从指间流走,滴滴答答洒在我的裙子上,很快衣裳就湿了一片。
手里的水流光,我抬起头,方才有些着急,把鼻子也浸到水里,虽然屏住呼吸,还是吸了些水进去。
此时恢复呼吸,水吸进嗓子,呛得咳嗽起来。
吕云声一手执起袖子,帮我擦去脸上水珠。
一手轻轻帮我拍背:“多大了,洗个脸都能呛着!”
我心里不服气,呛水和年纪有什么关系,谁规定大人就不能洗脸时口渴,顺便喝一口,再顺便呛一下。
无奈咳嗽得说不出话来,只好忍了。
小船在水里打了个转儿,向着来时的方向划了回去。
忽然意识到自己还坐在吕云声腿上,实在不成体统,忙站起来想离开一些,却起得太猛,带得小船剧烈晃动,我站立不稳一头栽了下去。
吕云声手疾眼快,一把拽住我的胳膊,往回一带。
情急之下,用力过猛,我整个人就这样栽进他怀里。
他一手扒着船舷稳住身形,一手虚圈了我在怀,额头压下来抵住我的鬓角,低低笑了一声,语带戏谑:“即便姑娘要感谢我,也不必如此,这样投怀送抱,叫在下怎么承受得起?”
我羞得想一头扎进水里算了。
船靠岸,吕云声又把我抱起,纵身一跃,在船尾轻轻一点,身子一旋稳稳落在地上。
我心里暗想,原来他竟有些身手。
一上岸,虹儿便迎上来,我听见她嗤嗤笑得正欢,她要接我下来,吕云声抱着我的手却紧了紧,绕过她径直走向马车走去。
岸边有重重人影晃动,似乎多了许多人。
看不清可是听得却清,不少人望泉兴叹,惋惜今早失了先机,没有抢到这第一眼水。
看来都是些慕名为这神泉而来的人。
也有不少私下窃笑,议论纷纷,八成是因为吕云声抱着我的缘故。
有些不知所措,我把脸埋进他颈窝。
视线不清行路不便,自己走势必要接受更多的注视,我宁愿被他抱着,赶快离开这众目睽睽之地。
上了马车,他把我放下扶着坐好。
扯过旁边的毯子盖在我腿上。
抬起手将我额边被水沾湿的碎发拢到耳后,我往后缩了缩,他手在空中滞了片刻,悻悻地收回。
转身对跟上来的虹儿道:“照顾好小姐,我去去就回。”
吕云声一走,虹儿就凑到我面前,上上下下打量我的脸,额头几乎要贴上我的鼻尖,嘻嘻嘻嘻地笑个不停。
我叹了口气,真想把她扔出去!
“小姐,你脸怎么这么红啊?
嘻嘻嘻......” 我把她骗到车门处,一脚踹下去,也是可以的。
“小姐,公子抱着你是什么感觉啊?
嘻嘻嘻......” 我应该把她骗到潭边,然后一脚把她踹下水。
“小姐,你今天开心么?
嘻嘻嘻......” 我肯定不救她。
“咦,小姐,你为什么撕毯子啊?”
慧光寺香火鼎盛,经常有远方香客慕神泉之名而来,所以寺内修建了众多客舍。
只是近些年已经鲜留人住,起初我只以为是来的香客太多,寺僧不胜其扰,所以拒留客宿,直到晚上我睡不着觉,吕云声给我讲睡前故事,说起一段秘密流传于寺内的轶闻,才知道原来不留宿客是另有原因。
不过那轶闻太玄乎,还有些惊悚,血腥,诡异和扯淡,实在不适合做睡前故事。
吕云声与寺中方丈有几分交情,于是我们便在寺中住了下来,这样每日早上取第一眼泉水,就不必从山外赶来那么辛苦,也因了地利占了先机。
“我们要住多久?”
我问吕云声。
“住到你能看清我。”
吕云声说。
这句话很熟悉,我一下子想起文略,他临走时对我说,等我回来,铃铛复原如初,韭韭也复原如初,到时你就能看到我了。
忽然心里有些怅惘,我看清的第一个人或许不会是他了。
“可是,可是那不是要住很久,你应该有很多事情要忙吧?
而且我,我也想念小白。”
文略说他少则十天就会回来,算算距离他离开已经八天了,虽然“少则几天会回来”这种话,古往今来都几乎不会成真,我也确实没抱太大希望,可是万一他真的这两天回来,找不到我可怎么办?
吕云声半晌没有说话,我感觉到他注视的目光,有点不自在。
过了好一会儿,他才悠悠开口:“我已经交代管家了,文公子若是回来,会将他留在府中,你不必担心。”
我讶然,他竟然猜到我的心思。
他的声音没有丝毫情绪,但我却有种做错事的羞愧,转念一想,莫名其妙,我有什么可羞愧的!
虹儿被派回去取我的药和换洗衣物,自打她下午走后,吕云声就一直陪着我,我知道他是怕我一个人不方便。
此时夜间风冷,我们站在潭边,水凝成风尤其湿寒。
吕云声不知从哪变出件薄棉织锦的披风为我系上。
夜幕沉沉,潭水墨波,水天一色如天神倾倒了墨砚,我眼前像被填满黑色的棉絮,什么都看不见。
吕云声将我扶到离水稍远的地方坐下,头上树叶沙沙轻响,不知名的鸟儿时尔啾鸣几声。
身边的人总是很安静,忽然很想知道他不说话的时候在想些什么,是怎样的神情?
“在想什么,这样的表情?”
身边突然响起他的声音。
“啊,哦,”我总不能告诉他我在想你罢。
吱唔了一下:“我怕换床会睡不着。”
“那,怎么办?”
“你讲个故事给我听,有助睡眠的那种。”
“我不会讲故事。”
“哦,以前睡不着时文略都给我讲的。”
一阵潭风吹过,头上叶浪轻响飒飒,几片叶子被摇落,在头上打了旋儿,飘飘悠悠落在身旁。
我拢了拢披风。
“这座寺庙有个神秘的传闻......”我惊讶的转头向他的方向,吕云声干咳一声,继续道:“不是要听故事么......三年前,慧光寺来了一个女香客......”
世人常说人算不如天算,我此时觉得天都不及文略算的准。
他刚走不久,寂静中传来一声呻()吟。
又过了片刻,响起一阵衣料与枯草摩擦的窸窣声。
我猜,他确实是苏醒了。
但我觉得并非如文略所说,是哪阵妖风将他吹醒。
而多半是因为搬他来此的途中,我们让他在山坡上自由滚动,以致他全身血气加速运行,提高了吸氧量,加强了心肺功能,增加了大脑供血所致。
“你......”男人声音嘶哑虚弱,但音色却有碎玉之音,听上去年纪左不过二十出头。
因他一个你字拖得老长,给了我足够的时间以音描形,臆想中此男子应有几分风姿。
既然人已经醒了,还同我打了招呼,我不回应似乎不太礼貌。
于是朝着声音的方向,友好的笑了一下:“是我救你的,叫我恩人就行。”
“你!”
我点点头:“我是个瞎子。”
此后便是长久的、出乎意料的静默。
起初我有些不解,但细想一下就了然了。
古往今来,才子佳人的戏文里,皆是公子负伤,得遇美人搭救。
公子醒来,见美人娇花照水,眉目含情,于是公子眉飞色舞,与美人眉来眼去。
之后两人心旌摇曳,心意相通,然后做些心照不宣的事。
可是他醒来,却看到坐在身边的是一个姿色平庸、目不能视的女子,即没有办法与他眉目传情,亦没有办法令他心猿意马,着实的郁闷。
受如此重伤本就难得,得遇女子搭救更是难得,这样的天赐良机,本应促成一段救命之恩无以为报,无以为报便以身相许的佳话。
却生生被我这样一个瞎子给搅了,委实遗憾。
想来,竟是我对他不住。
想到此处,我有些内疚。
我正自内疚、惭愧、自责,纠结着如何弥补他这天大的遗憾时,文略回来了。
见到忽然出现的文略,男子惊讶道:“你?”
我有些怅然,如此动听的声音,却只会说这一个字。
文略也怔了怔,没想到他这么快醒来。
在洞口驻足片刻,才走进来,放下柴火和药草,道:“是我救你的,叫我恩人就行了。”
我在心中默默竖起拇指,不愧是一张桌上吃过大饼,一口井里喝过凉水的交情,果然心意相通。
文略放下东西,就走过来看我,前前后后的仔细看过:“韭韭,你没事罢?”
我还未来得及答话,旁边响起一个疑惑之声:“韭韭?”
我暗自叹了口气,看吧,果然被鄙视了。
以后再要被人捡到,千万要挑挑这救命的恩人,若是太没文化,又硬要给你取名,就保不齐是救命还是要命了。
“怎么,公子认识韭韭?”
听到文略之言,我心里一惊。
我摔落的山崖离峪安如此之近,自然也想过我是否就住在峪安,或在那里有相熟之人。
只是我出事之后,十数日也没有人来寻我,才让我觉得自己或许只是路过此地,慢慢断了念头。
文略能见到我见不到的东西,比如这个男子的神色举动,他这样问,我忽然紧张起来:“我先前遇到点意外,出事之前的事情全都不记得了,公子可是认得我么?”
沉吟良久,男子终于开口道:“抱歉,在下并不认识姑娘。”
本以为上天要给我一个机会参悟善有善报的真谛,我随手搭救一人,他予我心中所求,结果不过空欢喜一场,心下不免唏嘘。
文略放下我,自己去摆弄柴火和草药,空气又归于寂静。
我兀自想着心事,不知过了多久,传来文略的声音:“将衣服除了,我给你上药。
你的伤口得先将血止住,明日找家医馆看看,应该没有性命之忧。”
吕云声:“......” 文略:“韭韭,你转过去。”
我:“......” 文略叹口气:“韭韭!”
我无奈的背过身,脱衣服要背着瞎子,真是矫情得让人无言以对。
身后传来男子的抽气声,很微弱,想来是咬牙忍着疼痛:“姑娘的眼睛是生来就不能视物么?”
文略替我答道:“是从崖上摔下来伤了眼睛,明日我们要去峪安城,给韭韭找个大夫,看看还有没有得治。
若是公子愿意,可以与我们同行,血虽然止住了,伤还是要治的。”
“还没请教二位恩人贵台府?”
“文略。
韭韭,你知道了。”
“看样子二位不像夫妻,也不像是兄妹,不知二位?”
“她是我......” 我截过文略的话头,道:“姑奶奶。”
这是报仇的机会啊!
空气骤然沉寂。
火堆里柴火爆响“噼啪”几声,可以想象此刻两人的表情。
我坦然道:“我辈分高。”
“在下......在下吕云声,多谢二位恩人救命之恩。”
男子有气无力的说道。
想来他有伤在身,感谢之词也不便多说,这我是可以体谅的。
于是我好心替他说道:“举手之劳,公子不必放在心上。
只是我们原有重要之事欲往峪安城去,但见公子受伤昏迷在此,断没有不救之理,虽然误了大事,但公子也不必太过内疚,都是一些钱财上的损失,哪比人命重要。”
我觉得我已经说得够明白了,如果他还没有表示,我就要关门放文略了。
“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,何况二位对在下有救命之恩,若不报答在下此生难安。”
我欣慰的点点头,这小伙子果然上道。
“在下乃本地人士,家就住在峪安城内。
既然二位要前往峪安办事,不如就在舍下落脚。
让在下有机会报答二位的大恩大德。”
我揉着额角,道:“这就不必了罢,若是公子非要报答我们,不如......” 我话没说完,吕云声又道:“吕家在峪安有些基业,人脉也广。
姑娘若想医治眼疾,自己上门求医,恐怕不得其门而入。
而且府里珍奇药材收藏了不少,若是姑娘需要,取用也方便。”
虽然听起来很不错,可是冒然住进陌生人家里总归别扭得很。
我刚要拒绝,文略却突然道:“吕公子盛意拳拳,我们却之不恭。
就依公子所言,我们冒昧叨扰了!”
我没想到文略会答应,但既然他已经答应了,我也没有反对的必要。
毕竟与文略来说,我只是个随身物品,没有他我哪儿都去不了。
没听说过,菜筐抱着主人大腿,不许住店的。
“韭韭,饿了罢?”
文略从包袱里摸出一块大饼递给我,我伸手去接,他却不放开,径自捧过我一双手,把饼放在我手中,送到我嘴边,柔声道:“慢慢吃,别噎到。”
我没有噎到但着实被吓到了。
他以前从未如此体贴周到过,方才这般突如其来的温柔,实在是令人......受宠若惊......毛骨悚然!
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同时想到这两个词的,但极其贴切。
冷静片刻后,我认为,文略一定是方才出去时被鬼附身了。
嗯,一定是!
“我出去给你找点水,你慢慢吃,在这里等我,千万别出去。”
我点点头。
其实被附身也挺好的。
洞里又只剩下我和吕云声。
果真人如其名,他很安静,像片云一样没有声音,也不知是不是睡着了。
我一边啃着大饼,一边心想为什么不烙点韭菜盒子呢?
吕云声突然出声,道:“姑娘果真什么都不记得了,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了?”
我心里想着韭菜盒子,并没留意到他话里的纰漏。
若是此时我稍微思量一下,或许就不会有以后那么多事情了。
而我只是嗯了一声,继续吃饼。
春风化雨,夜里竟然淅淅沥沥下了起来。
暮春夜里凉意甚浓,夜雨添寒,我衣裳单薄,即使躺在篝火附近也忍不住瑟缩,睡梦昏沉间,好像有人给我盖了件衣服,还掖好领口。
雨水滴滴答答,以一种诗意的节奏响在我梦里。
也是一个细雨蒙蒙的日子,天地间空濛一片,谁家花园里大片大片的风铃花,在雨雾中像晕开的彩墨,肆意流淌,染尽花色。
一对年轻男女坐在青石垒的水亭中,双栖一处,身影曼妙。
隔着雨雾看不清面容,却清晰得听见男子温柔低语,女子娇笑清甜。
这般耳鬓厮磨的形容,是堪可入画的才子佳人,是说书戏文里的春园佳梦。
可这浓情蜜意,在我眼中却极是残忍。
心仿佛被琴弦紧紧缠住,呼吸稍一用力,细弦割入,血肉飞溅。
疼,我捂着心口,瑟瑟发抖。
“韭韭,韭韭!”
我被文略摇醒,迷糊中可能神情有些呆滞,行动略显迟缓。
文略显然没有把这理解为大梦初醒的迷茫,扳过我的肩膀,紧张道:“韭韭,你怎么了?”
醒来之后,眼前复又一片漆黑。
这样的黑白颠倒,真是叫人分不清梦境与现实。
我迷迷糊糊的想着,到底是方才游园惊梦,还是此刻身在梦中?
“韭韭,你到底怎么了,别吓我,说话呀!”
文略语气更急,捏着我的肩膀竟有些痛。
我叹口气:“我很好,但你要再摇下去,我就不好了。”
文略松了口气,放开我,良久,道:“做梦了?”
我诧异道:“我说梦话了?”
又一想不对,我在梦里也不曾说话啊?
文略声音响在我耳边,悠悠道:“你哭了。”

迎客堂位于吕府东院的松风园内,从大门到这里一路青松翠柏,方砖铺地。
园内假山回廊,还有一塘荷花,只是此时只有些旧年枯枝凋叶浮于水面,略显荒败。
迎客堂在荷花塘之后,门前一座小石桥,拾阶而下便是大堂,一块金漆木匾上纂书龙飞凤舞的写着四个大字:斋庄中正。
堂内等候的是一名女子。
一袭蓝紫长裙,身材高挑,五官精致,薄削的唇紧闭成一线,透着不易亲近的冷漠,眉眼也是淡淡的疏离。
不是文略我很失望。
而且主人待客,我也不便在场。
于是略略打过招呼,便托称赶路疲惫,返回西院住处。
离开这几天,小白一直有管家帮忙照看,我一回来他便将小白送了回来。
刚开始它还有些认生,怯怯的缩在一边,我把它拖过来仔细瞧瞧,白色的绒毛一根杂色没有,尖尖的耳朵,尖尖的嘴,有点像只小狐狸,眼睛又圆又大,黑亮如纯净的宝石,怯怯的望着我,不时伸出粉色的小舌头,舔舔我的手指。
“好可爱啊!”
我把它托在怀里,它缩成一个小球,毛茸茸圆滚滚的。
忽然心中就生出许多怜爱:“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,出去要饭也会带着你。”
小白呜咽了一声,似乎不太愿意。
我嘿嘿傻笑了一阵,却突然就笑不出来了。
本来只是想想而已,但如果文略真的不回来找我,我恐怕真的要去沿街乞讨了。
眼睛已经治好,我继续住在吕府蹭吃蹭喝实在说不过去,现在咬牙赖在这里的唯一理由就是等你回来,文略你快点回来罢!
吃过晚饭,我抱着小白在院中闲坐,眼睛不用敷药,一天里多出许多时间。
这间小院和我想象中别无二致,高矮错落种了许多花木,沿着围墙满院子都围了桃花,好似粉红烟霞裹在云雾里,满院漂浮着粉色云朵。
夜风拂过,摇落花瓣无数,纷纷扬扬铺了一地。
这最寻常的花,却成为这个季节最美的景色。
院门被徐徐推开,吕云声一袭月白长衫出现在门口。
月影清辉洒在身上,暗藏了银丝的织锦,闪着晶莹如月色的光晕,斑驳暗影交叠在身,随着他款步而来,晃碎一身银月。
颀长身子在我面前站定,挡住满院月光,清辉落在他墨如鸦羽的头发上,耀出明亮的光晕。
我抬头望他有些出神。
他忽然弯起嘴角,灿若一树烟霞。
我回过神来,有些尴尬的咳了一声,举起手里的小白挡在脸前:“跟哥哥问好!”
吕云声:“......” 我:“这么晚了,过来做什么?”
吕云声在我对面坐下:“这么晚了,你坐在这里不是在等我过来么?”
我:“......” “姑娘可会下棋?”
月色花影落在他眼中明暗错落,深深浅浅,十分悦目。
我想了想:“可能......会罢!”
虹儿拿来棋秤,吕云声交给她一盒茶叶,命她泡来。
看我蹙眉,他解释道:“有助睡眠的。”
顿了顿又道:“你好像总是做梦。”
我听出他这是个陈述句,心想,他在我身边还安插了眼线。
回去要贿赂贿赂虹儿,不知道她都跟他说了些什么?
茶水雾气袅袅,细瓷青釉的杯盏,外面净白素瓷,内壁却有不知名的青花缠环盘绕,映在水中摇曳生姿,似釉反了花印,却有别样的情趣。
“现在夜里还是冷的,喝点热茶暖暖身,晚上也可以睡得安稳些。”
吕云声端起茶杯,用杯盖拨开浮叶,浅浅呷了一口,优雅的动作是金玉人家多年培养出的风度。
黑白棋子星星点点落在棋秤上,我发觉我不太懂手谈之术,只大约明白些规矩,吕云声忽攻忽守,下得有些随意,很明显是有意让我。
也是,若不是他不让我,棋局早就结束了,他也无处消磨时辰。
“你不问我今天来的女子是谁,来找我所为何事?”
吕云声捏起一枚棋子,想也没想就按下去。
我仔细思量着如何落子,心不在焉的附和:“谁啊?”
吕云声淡淡的瞟我一眼,漫不经心的端起茶杯:“怕你多想会睡不好觉,还特地跑来告诉你,看来是我多虑了。”
我讶然抬头:“与我有关?”
想想不大可能啊,难道是和文略有关?
吕云声摇头,微微抬眼看我,神情莫测:“我以为那么漂亮的姑娘来找我,你会有些想法。”
我竟无言以对。
我为何要有想法,我能有什么想法?
客人来找姑娘,我一个伙计为什么要有想法,难道因为客人英俊潇洒,伙计就要有想法?
那这伙计八成是姑娘的相好。
相好?!
我被自己的口水呛到,咳嗽起来,吕云声俯身过来端起茶杯送到我嘴边。
“喝口水。”
他转到我身边,轻轻帮我拍背:“这是忽然就有想法了?”
我刚呡一口水进嘴里,险些又呛到。
吕云声在我身侧,脸掩在树影里,只听到隐忍得笑声。
平息下来,我从他怀里抱回小白,小家伙抬头盯着我看,大眼睛落满月光,水汪汪的好像很担心的样子。
我摸摸它的头:“姐姐没事。”
对面传来吕云声的轻笑。
抬起头正对上他打趣的目光,我狠狠瞪他一眼,他眼中笑意更深。
“那姑娘我也不认识,不过是来与我说一件我早已知道的事情罢了。”
吕云声捏起棋子继续棋局。
我点点头。
“听说你还打听过我的家室?”
他飞快的瞟我一眼,手指点了点棋秤:“你下这儿。”
我深吸一口气,压下要骂人的冲动,拿起一颗子按在他指的地方。
“我没有家室,虹儿说起的那个女子也不在了。”
他继续自说自话。
我惊讶的合不拢嘴:“也死了?”
他抬头看我,拿棋子的手僵在半空:“我跟你说起过的。”
我恍然想起,也是在这里,他说过他受伤是被一个女子所刺,一个他挚爱的女子。
“是刺伤你的那个?”
吕云声点点头。
忽然觉得他也挺可怜。
喜欢的女子没一个好下场。
长了一副讨人喜欢的好皮囊,看似注定桃花无边的命,却情路如此坎坷。
就像一个姑娘被算命先生批了八字,说注定要做状元夫人,年年等状元来娶,可每次都还没过门,状元郎就出了岔子。
虽然新郎不是突发疾病死掉,就是被别的姑娘拐跑,都不干她啥事,但终归是晦气得很,心里也难免沮丧。
“你是个好人,一定会遇到更好的姑娘。”
我有心安慰他一下,却不知说什么好。
吕云声望着我神色变幻莫测,半晌,轻笑一声:“姑娘觉得什么样的人算是好人?”
这个问题几乎可以归为哲学范畴了,我一个人物设定为傻白甜的姑娘怎么回答得了,沉思了一下,觉得说得具象一点儿便于理解。
吕云声:“......” 这天夜里我又做了梦。
梦里天气晴好,阳光从门窗照进来,璀璨了满堂光华。
双层锦楼雕梁画栋,墙上彩绘飞天仙子众乐齐奏,颜色鲜艳红如血,翠似竹,云从霜借色,裙由虹裁出。
众仙子美目流转,身姿婀娜,呼之欲出。
二楼围栏红木雕莲花,鎏了银边,漆了彩墨,风摆莲叶栩栩如生。
楼内七根金柱半埋墙内,延壁直上汇于屋顶如同七根金色琴弦。
楼上楼下座无虚席,我坐在一楼高台之上,身前一把紫檀筝在我手下流出绝美曲调。
众生浮沉,在我眼中不过岚雾云云。
赞叹之声、溢美之词只若过耳轻风。
我自弹我的琴,心思凝注指下丝弦,只盼不辜负一把好琴。
却在不经意抬眸的一瞬,陷进了一双墨渊。
尘烟之中那双眼睛仿佛月夜幽昙乍然盛放,惊鸿一瞥,花月无声。
我仿若在混沌乾坤中惊醒,又仿若于清明世界里沉迷。
就那样陷了进去,直到小白将我唤醒。
晨光从窗格漫进来,暖暖铺了一地,窗外几只鸟儿扑棱着翅膀,不停啾鸣。
这样明媚的清晨真是令人心旷神怡。
小白蹲在我枕边,举着小爪子不停的拍我脸,我佯装生气的瞪起眼睛,小爪子犹豫的停到半空,徘徊了半晌,还是乖乖放下,趴到我颈边蹭了蹭,惹得我咯咯直笑。
我把它揽进被窝,想再眯一下,回忆起梦中情景,忍不住想,难道我原本就是在秦楼楚馆卖艺为生的?
虹儿拎着一个食盒进来,见我醒了便招呼道:“小姐醒了,真是时候,快起来梳起罢,我去给小姐打水。”
说完一转身出去了,我望着桌上食盒,有些好奇,早餐什么时候改用食盒装了?
梳洗完毕,虹儿将我拉到桌前,神秘兮兮的说道:“小姐,你猜这里面是什么?”
“是小白。”
小白趴在床上唔了一声,表示抗议。
虹儿撅起小嘴,不满嘟囔道:“小姐你真是的,公子特地差人天没亮就去排队买来的包子,你一点都不领情。”
我讶然:“什么包子还得天不亮去排队,难道是县太爷最爱吃的那家猪肉大葱馅?”
“峪元第一家,每天只卖一百只,卯时开板出屉,一下子就会被抢光。
想吃就得天不亮去排队。”
虹儿边说边开食盒:“公子命人一直用暖炉热着,现在还热腾腾,小姐快尝尝。”

我夹起包子一口咬下去,浓香的汁水喷出,溅了我一脸一身。
我嘴角两边沾满油星,身上罗裙一片油汪。
门口传来隐忍的笑声,我抬眼看到吕云声手抵着眉心,笑得双肩颤抖。
我黑着脸看向虹儿,她绞着手,委屈的望我:“小姐......” “为什么包子会爆炸,为什么不告诉我吃包子这么危险?”
吕云声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。
虹儿咬咬嘴唇:“小姐,我也不知道这包子,这包子......” “好了,别埋怨她了,她又没吃过哪里知道。”
吕云声走过来,看到我满嘴油又噗呲笑出来:“这包子里面汁水很多,尤其热着的时候,里面热气膨胀,要先咬个小口将汁水吸出来,不然一定会喷在脸上。”
我点点头:“啊,多谢你告诉我,不然我都不知道。”
说完伸出舌头舔了一圈嘴边的油花。
吕云声有些抱歉的笑笑:“我忘了叫人提醒你,所以赶过来告诉你,没想到还是来不及。”
我干笑两声:“你觉得我会信么?”
分明就是故意来看笑话的。
吕云声苦笑:“抱歉抱歉,要不我也咬一个,让你解解气?”
我冷冷道:“我没兴趣看。”
虹儿拿来湿毛巾递给我擦嘴,我对吕云声摆摆手:“我要换衣服,你先出去罢。”
吕云声还要说什么,我已经开始脱衣服,他只好站起来:“今天我们出去走走,吃完早饭,我过来接你。”
走到门口又转头说:“若是不想再吃这包子了,就叫厨房弄些别的。”
我低头看看盘子里萌萌哒包子,心说,干嘛不吃?
换完衣服,我把剩下的包子吃了大半,汤汁浓香,面皮劲道,肉馅不知用什么材料味过,鲜香得很。
难怪生意那么好,看来不完全是靠嘘头。
虹儿给我梳起发髻,在首饰盒里挑了半天:“小姐,今天簪哪支花?”
我有些纳闷:“客房里怎么会有女子的首饰簪花,吕府的配置全覆盖到这种程度?”
“客房里哪会有这些东西,这不是小姐住在这嘛,公子特地叫人置办的,小姐眼睛还没好时就送来了。”
虹儿从盒子里拿起一支桃红色的娟花:“这个怎么样小姐?
今天出门带支鲜艳点儿的!”
我摇头,指了指里面一对银流苏的小步摇:“还是那个罢。”
“小姐还是喜欢素的。”
虹儿一边一支帮我插进发髻里。
阳光从窗格普照满室,铜镜里,小步摇扇形的银色流苏微微颤动着,将阳光闪烁成晶莹光晕坠在耳侧。
我起身走到门边,拉开房门,阳光洒了满身,明媚的一塌糊涂。
吕云声倚靠着墙壁站在屋檐下,像是始终在那里,他侧头看我,四目相对,凉薄的唇慢慢弯成好看的弧度,嘴角深深的梨涡里盈满醉人的笑意。
灵犀晃曳,心魂微炙,这种感觉似曾相识。
这次出门我们没有坐马车,也没有带随从。
本就是想随便逛逛,我和吕云声就这样在街上晃荡着,人流如织,我们穿行其间,东看看西看看。
路过卖小玩意儿的街摊,书画刻本的小店,瓷器珠宝的商铺,但凡我多看两眼的东西,他都想掏钱买下。
对此我并不觉得感动,也没有什么欣喜,当一个人钱多到某种程度,钱就失去了它所代表的意义,变成一种特殊的符号。
对于他们来说,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,因为钱不是问题;能用钱代表的心意都不是心意,因为钱不是心意。
吕云声一次一次要买,我一次一次拒绝,直到我们站在一家瓷器店门口,他执意要买我多看了两眼的大花瓶时,我怒了,我看它着实是因为它太大,足有半人高。
我拉着他掏钱的手腕,咬牙切齿的说:“买了你扛着么?”
他愣愣的望着我,半晌无言。
我在掌柜的复杂的目光注视下,愤然而去。
吕云声随后追过来,在我身边默默的跟着,良久,他小声道:“其实可以让店家把东西送到府里去。”
我恍然大悟,原来店家还可以提供这种服务。
现在回想掌柜那复杂的眼神,我感觉自己又丢人了,还顺便把吕云声的人也丢了。
我咬咬牙:“送货上门不收送货费么?
败家!”
晌午,我们在绯光轩吃午饭。
本以为吕云声会带我到峪元城里那种数一数二的大酒楼吃饭,没想到是这种不大起眼的小店。
店只有一层,四扇大门,堂内倒是宽敞得很。
六尺宽台背墙面窗,一位妙龄女子正怀抱琵琶,自弹自唱。
堂内几乎座无虚席,我俩被小二让到唯一空着的靠窗的桌子,我想正好,传说中重要的人物都是坐窗边的,于是欣然接受了这个安排。
菜很快上齐,虽然客人很多,但厨房小二手脚都麻利得很。
我们要的菜不多,一荤两素,一盘玉芢甜汁饺,吕云声还要了一壶店里的特色清酒,绯光酿。
还真是直言不讳的名字。
不过也不错,起码喝酒的人不管是在店里喝还是外带送人,都不会忘记它是出自哪里,随带为店子做了宣传。
含义晦涩叫人百般猜想会让人记忆深刻,直言不讳反复强调亦会产生同样的效果。
就好像一个姑娘想让客人记住自己的名字,给出一点提示,让客人反复猜测,和在客人耳边重复一万遍,我叫翠花。
所产生的效果基本一样,但事物都是两面的,这两种做法能不能成功让客人记住你,最主要还是取决于姑娘够不够漂亮。
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,酒已经上来了,绯光酿冰着喝口感最佳,所以店里的酒都是整坛封着在院中水井里冰着的。
细瓷长嘴的酒壶外面凝了一层极薄的水雾,春暮夏初的时节,晌午已经有些热了。
吕云声给我面前的酒杯斟满:“你只能喝这一杯。”
我端起酒杯,自言自语道:“尝尝姑娘够不够漂亮。”
吕云声望着我,眼中疑惑不解,半晌,兀自笑着摇摇头,端起自己的杯喝酒。
酒液流进嘴里,转了一圈,在舌尖留下淡淡的甜,柔柔滑过齿列流下喉咙,微微的辛辣,最后留下满嘴冰凉清香。
我不懂酒,只觉得这种感觉很好,还想再多尝尝。
刚抬起的手被吕云声按住:“慢些喝,这酒后劲不小,喝急了会醉。”
他见我乖乖点头,就要把手收回去,刚抬起,我又一口酒已经下肚。
吕云声揉着额角,看着我正要喝第三口,忽然邪魅一笑:“如果你喝醉了,我就只好把你抱回去,如果你是想再被我抱一次,不必把自己灌醉,”他凑到我面前,仔细打量我的脸由白变红,又由红变白,眼中笑意晦涩:“说一声就行,乐意之至。”
我忍住将酒浇在他脸上的冲动,因为觉得很浪费。
此时台上一曲奏罢,台下一片喝彩之声,食客们纷纷往台上扔彩头,有铜钱也有些碎银子。
姑娘起身给台下众人鞠上一躬,蹲下开始捡地上的钱。
我觉得这个很不错,以后离开吕府,文略卖韭菜,我就找家酒馆弹琴卖唱,这个比秦楼楚馆安全体面的多。
要不要去找这家掌柜的商量一下,问问他们需不需要弹琴的姑娘,能提供韭菜货源的那种。
弹曲儿的姑娘捡完台上的钱,站起身来,有意无意向我这边瞟了一眼。
我心中一惊,难道她听到我心里的话,知道我想来这里弹琴,怕我抢她饭碗?
转念一想,不可能啊,要是有这种本事还在这里弹曲儿干嘛,摆个挂摊半个月被捧上神坛,轻轻松松搞个富可敌国。
再看她飘过来的眼神,情脉脉,羞怯怯,才明白是我自作多情,人家看的是吕云声。
吕云声丝毫没有注意到,正闷头吃菜。
“你不打赏点彩头?”
我暗想,如果以后我弹琴遇到的都是像他这样吝啬的客人,以后每天就只能吃文略烙的大饼了。
咦,他为什么从来不烙韭菜盒子?
吕云声抬眼看看我,转头看看台上的姑娘,从口袋里掏出一锭银子扔到台上,弹曲姑娘即惊又喜,眉眼含情对吕云声深施一礼。
姑娘柳眉杏眼,娇俏的很,拾起地上的银子,一双眼睛注视着这边,含情脉脉,欲语还休。
我心里揣摩着她的心思,正自己默默创作贫苦佳人邂逅富贵公子的浪漫故事,手突然被握住,回过神发现吕云声眉间眼底噙了柔柔的笑意,把我的一只手握住手里:“吃醋了?”
“啊?”
我莫名其妙的望着他。
他眼底的笑意瞬间蔓延嘴角:“下次带面镜子出来,让你看看自己现在这个模样,可爱极了!”
我看看他,又看看台上已经别过脸去的姑娘,大概明白了他的用意,抽出手凉凉道:“又没饺子吃什么醋?”
吕云声收回手,从盘子里夹起一只晶莹碧绿圆滚滚的玉芢甜汁饺,放进我面前碟子里。
好整以暇的看着我。
我:“......” “明明是你说要赏我才赏的,怎么你倒吃起醋来,你也太不讲理了!”
他边说边每盘菜夹一些到我碟子里:“别生气了,我错了,快吃罢菜都凉了!”
弹曲的姑娘从我们桌前经过,刚好听到这番话,神情晃了晃,眼底一抹悲切让人看了心疼。
“干嘛这样?”
姑娘走远了,我无奈的问。
吕云声敛了方才温柔宠溺得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容,给自己斟了一杯酒:“为了她好,不该有的妄念,趁早打消才是。”
我一声叹息还未出口,嘴里被塞进一只胖胖的饺子:“整只嚼味道才好。”
说完又是一笑,我又一阵毛骨悚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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